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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 位 大 师 话 圣 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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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孔子毕生所研究的,的确不是旁的而明明就是他自己;不得已而为之名,或可叫作‘自己学’”——1934年在孔子诞辰纪念典礼上,梁漱溟先生曾以《孔子学说之重光》为题演讲,在演讲中,他自信而坚定地表示:孔子学说的价值,最后必有一天,一定为人类所发现,为人类所公认,重光于世界!

  究竟如何才能把握孔子的真精神、真学问,并踏踏实实地去践履实修,却始终是个不小的问题。这令我回想起,祖父梁漱溟当年谈及如何求得孔子真面目所在的一些话来——
  “代代都有想讲明孔子学说的人,都自以为是遵奉孔子学说的人。可遵奉的人越多,越加分歧,讲明的人越多,越加晦暗。”
  “讲明孔子,不能重蹈前辙,必须有方法地去清理一遍才行。不要忙着往高深处讲,宁可有一个粗浅的意思;大家公认的,就要胜过含混疑似两可难定的高深之见!”
  而早在近一个世纪之前,倒是有一段祖父梁漱溟先生当面为印度的大诗人泰戈尔解说孔子和“中庸”的一段趣事,而今不妨由我来诉诸笔端,以飨各位,或可让今人有所启发或镜鉴。
  在1924年的夏季,世界著名诗人、1913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、被誉为印度诗圣的泰戈尔应邀来华访问,这次泰戈尔来华,虽是以梁启超先生所主持“讲学社”的名义出面邀请,但大力推进、且实际上真正操办的人却是徐志摩先生。
  由于泰戈尔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,因此,当时中国的很多文化名人都趋之若鹜、争先恐后地去与泰戈尔见面交谈。
  在诗圣泰戈尔即将离开北京之时,徐志摩先生主动邀约祖父,请他去会见泰戈尔,徐志摩对祖父介绍说泰翁不仅是诗人,而且对宗教,对哲学,特别是孔孟哲学,兴趣也很大。作为有才气的中国新派诗人的徐志摩先生,他的英文很好,亲自为祖父作翻译。
  当他们二人来到泰翁的住地时,正值泰戈尔与杨丙辰先生两人在谈宗教问题。杨丙辰先生是北京大学的德语教授。杨先生对泰戈尔讲,中国的儒家其实就是儒教,是一种宗教,并讲了他自己对儒家的种种见解。
  不过听完杨氏的解说以后,泰戈尔却很不以为然,二人的意见很不一致。杨先生见到我祖父和徐志摩,便即指着祖父对泰戈尔说:梁先生正是孔子之徒,对儒家颇有研究,您可以问他。
  泰戈尔即起身迎候,十分客气地说:“我早知道了,来得正好,我很愿意听听梁先生谈谈儒家的道理。”
  祖父告诉我,当天其实他自己并无任何准备,原先只以为礼节性拜访、会面而已,但事已至此,自己又不能不就泰氏和杨先生他们二人所谈及的问题,而有所辩明。祖父随即反问泰戈尔:“你凭什么‘不认为儒家是宗教’呢?”
  泰戈尔略加沉思后才说,他认为——凡是宗教,都是在人类生命的深处有其根据,尽其人生信仰、寄托、归宿之所在,所以能够很深远、很持久地影响人。不过就我(泰戈尔)所知晓的孔子学说似乎很周全,很详尽,但却因此离人类生命的深处,距离人类精神寄托的真谛反而远了。因为这些说法、规定要照顾方方面面,要得乎其中,顾外则遗内,求中则离根,所以说,在他看来——儒家实在不能算是一种宗教。同时,泰戈尔又不无好奇说,令他很费解的是:儒家既然并非宗教,不知却为何能具有与各大宗教一样的给人类社会以伟大势力和影响?
  祖父为其解说道:(你)说“儒家不是宗教”,这无疑是对的。但是孔子的学问和道理却绝不是在伦理纲常之中。伦理纲常那也只是社会的一面。《论语》云:“吾十有五而志于学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,六十而耳顺,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。”从这一层一层的内容和意思来看,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明白——孔子所说的是自己的生活,并未说到社会。又如,孔子称赞其门下弟子颜回有两大优点,即:“不迁怒,不贰过。”这也还都是在说其个人的品性,仍未说到外面。但无论自己为学或是教人,其着重点是明白的,何以仅从伦理纲常那外面粗的地方来看孔子呢?这是第一点。
  第二点,孔子并不一定要四平八稳,得乎其中。孔子有云:“不得中行而与之,必也狂狷乎!”狂者,志气宏大、豪放,完全不顾外面;狷者狷介、有所不为,对里面很是认真。孔子认为,各趋一偏或两者相反,似乎都不妥当;然而因此中庸不可能,那还是这个好。其所以可取之处,即在于从其生命真处发出来,没有什么敷衍迁就。反之,孔子所最不高兴的就是乡愿,如其所谓:“乡愿德之贼也!”他还说:“过我门而不入我室,我不憾焉者,其唯乡愿乎!”
  那这“乡愿”是什么?即他没有自己生命的真力量,但在社会上四面八方都应付得很好,人家都称他是好人。孟子则说得更加明白直接:“非之无举也,刺之无刺也,同乎流俗,合乎污世,居之似忠信,行之似廉洁;众皆悦之,自以为是;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。”这就是说,外面难说不妥当,可惜内里缺乏真的。狂狷虽偏,偏虽不好,然而真的就好——这便是孔孟学派的真精神真态度。
  泰戈尔听完祖父的解说,显得十分高兴,当即说:我自己对儒家所知粗浅,而今聆听梁先生这样当面解说儒家的道理,是第一次,我心里明白了许多。
  通过这次当面交谈、切磋,泰戈尔也给祖父留下里很深刻而鲜活的印象,祖父说:“泰氏真是一位虚怀若谷的诗哲,对学问格外认真,他很关切中国问题,又能如此地不耻下问,不为自己的名望所累,是也非常难得的。”
  如果只用一个字来阐述梁漱溟先生心目中的儒门孔学、或孔子的根本态度,通常大多数人都认为那就是一个“仁”字。然而,梁漱溟先生则认为是一个“刚”字。
  “阳刚乾动”——梁漱溟先生指出:“刚之一义可以统括孔子全部哲学,此动作要发于直接的情感,而非出自欲望的计虑。”就如“狂狷虽偏,真的就好”之意,真实的才是道德,而道德就是人生的艺术,因为这种“阳刚乾动”才能既“向前动作”,又超脱了“为我”的“物质的歆慕”,而且“不会沮丧,不生厌苦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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